而新科进士们一个个更是惊恐,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当今皇帝,说话竟然如此直接。
“那么病在哪呢,一言以蔽之,就是财税,就是银子!”
隆武帝清朗的声音,继续在殿中回荡。
“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国家财税减少,库中无钱无粮,一旦天灾人祸,国家无力赈济,流民就会揭竿而起,王朝就会灭亡。”
“那如何改财税之病呢?”
“朕以为,要改财税,先的改选人。”
“圣人云,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如果不能救世,就算你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人才,国家选来做官,岂不是误国误己?”
“那么什么才是救世之学呢?”
“四个字,经世致用!”
听到此,新科状元王夫之微微一颤--成为新科状元,他激动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站在这文华殿中,面对着隆武帝,他脑子里轰轰轰地,不过当陛下说到王朝疾病,尤其是说到“经世致用”四个字之时,他再一次的激动起来,这些正是他在南京之时,和黄宗羲顾炎武日夜讨论,相互都赞同的议题啊。
“这正是朕改制殿试、增加农政和数学的原因。”
“农政是国家根本,不知农政,难为我大明好官。”
“数学不止是计算数目,也是基本的逻辑与推理训练,没有逻辑和推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四书五经读的再好,也不过是糊涂人,糊涂官。”
“重名节而轻实务,是文人的通病,做文人可以轻实务,但做官员却不可以!”
“总之一句话,圣人之学,仁义道德,是天下之根本,不可丢弃。但官员所学,却不能限在圣人之学之内。四书五经,八股文读的再好,能够收复辽东,剿灭流贼吗?能改变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财税入不敷出的困局吗?”
“不能!”
“先帝于圣人之学最为重视,常常想要恢复古道,教导臣子,令臣子都成为春秋里的大义,但结果是失败的。”
“朕不会重蹈覆辙。”
“建虏人靠的是铁甲弓箭,我们要收复辽东,也只能依靠铁甲弓箭。流贼亦是如此。”
“而要铁甲坚固,弓箭火器犀利,靠四书五经和八股文是改进不了的,只有采矿、冶金、铸造、火药、数学等相关技术一起前进,我大明才能造出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大炮来,也只有如此,才能收复辽东,击败蒙古,还我大明一个郎朗太平和煌煌盛世!”
“现在掌握这些学科的,都是西洋人,朕希望有一天,精通这些学科,发扬光大的,能是我大明人!”
“如果真有那一日,朕一定会开心大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的殿中之人,从群臣到新科进士,一个个都是惊讶震撼,朱慈烺也有点累了,最后,他目光望向新科进士们,缓缓说道:“你们是我隆武朝的新科进士,也是第一次经由农政和数学考出来的大才,朕希望你们能不负所托,放弃墨守成规、偏执偏见的想法,放开眼睛看天下,多学多思,以大明强盛为己任,为百姓造福,为国家谋利!”
隆武帝在新科进士面前的演讲,于朝堂之中,形成了不小的轰动,虽然在当日推行殿试改制之时,隆武帝在朝堂上就已经有所解释,但今日面对新科进士,隆武帝说的更为透彻(大胆),虽然没有直接否定圣人之学,但隐隐是要拔高采矿、冶金、铸造、火药、数学等西洋科学的位置,并且鼓励大明学子多加学习的姿态,却已经是毫不掩饰了。
消息一出,一些内心里坚守圣人之学,对西洋之学一直都有所鄙夷和戒备,认为西洋之学不过是奇技淫巧,没什么大不了,西洋人更是居心叵测的顽固者,忍不住就是担忧。
但隆武帝声望正隆,自我节俭,襄平内外战事,胸怀坦荡,人格魅力更是折服了朝中上下官员,即便对隆武帝推崇西洋之学有所不满,但一时他们却也不敢直接对抗,只能是接二连三的上疏,对隆武帝予以劝解,从各个方面说明西洋之学的诡异,说,大明华夏,终究还是要施行圣人之学。
但这些奏疏如泥牛入海,隆武帝回都没有回,甚至看都没有看,直接就扔到了垃圾堆里。
事后,隆武帝的演讲稿传到江南,一直在蕺山讲学的刘宗周忧虑悲愤,于是颇为罕见的向隆武帝发来奏疏。
和对其他顽固的老学究不同,隆武帝对刘宗周的奏疏非常重视,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读完之后,脸上的郑重终究还是化成了苦笑,心知刘宗周对西洋之学的偏见是无法更改的,于是提起朱笔回到:“朕知道了,先生辛苦。”
新科进士一共两百人,状元榜眼探花在内的前十名,全部进入翰林院。状元王夫之、榜眼傅以渐在内阁行走,探花张煌言在军机处行走,其他进士全部外放,去往各地担任州官或者县官。其他没有通过殿试的贡士以及各省的举人,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吏部的任命。
猛将起于卒伍宰相发于州郡,希望他们之中,未来能出良相。
大明隆武元年二月二十八日,隆武帝朱慈烺离开京师,率骑兵三千五,往湖广而去。
三千五百骑兵分别为武襄左右卫,三千营和丰台王允才及通州李国英。王允才和李国英都是左营旧部,有他们两人在身边,现身说法,更容易说服左营众将,更重要的是,两人深知左营虚实,一旦战起,隆武帝可以完全做到知己知彼……
离京之前,隆武帝召集内阁和军机处重臣,当众宣布。
一如预料,对隆武帝离京的决定,内阁五臣除了李邦华默然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坚决反对的。倪元璐甚至以去年的定王之乱为例,力劝隆武帝不可离京,若是襄阳果真有乱,派一重臣即可,甚至调派孙传庭问题也不大,因为李自成的残余已经被驱赶追逐到了榆林府一带,覆灭只在旦夕,这种情况下,调走孙传庭,改甘肃巡抚吕大器为三边总督,继续剿灭李自成,也是可以的。
但朱慈烺意志坚定,除了再次说明自己必须南下的理由之外,又补充一点。
他手指背后的“敬天法祖”的高高匾额,说道:“卿等心中的忧虑,朕十分明白,为防意外,朕已经密封了一份诏书,就放置在了这敬天法祖的匾额之后,但是有事,可由群臣和司礼监一起取下开启,国事政事,你们心中所担忧之事,朕皆有交代。”
群臣惊。
站在隆武帝身后的司礼监大掌印王之心却是老脸平静。
“此诏乃是朕亲笔所写,非到最后关头,绝不可轻动,违者诛九族!”朱慈烺道。
圣心坚定,群臣无法阻挡。于是隆武帝率军离开。
等到都察院和下面的低级京官得到皇帝陛下又出京的消息之时,隆武帝的骑兵大军已经奔出一百余里了。
“唉,今上习惯领兵,常常御驾,若有闪失,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