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士绅都被惊住了,没有想到他们一心想要赶走的徐标,此时竟然跳出来保他们,一时都是感动。
保定巡抚都深辑了,在场的保定士绅们当然不能在站着了,于是不管参与的还是没有参与的,也都纷纷深辑到底,异口同声的说道:“抚台大人实乃青天啊。”也有人道:“摊丁入亩,我等没有异议,愿意支持。”
倪元璐站立不动,只等士绅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他才缓缓说道:“既然徐中丞求情,那这份名单,本阁就暂时保留,望尔等改过从新,安分守己,配合朝廷的国策,切莫再惹是生非,不然两罪并罚,绝不轻饶!”
听到此言,那些恐惧胆颤的士绅们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随即此起彼伏的向倪元璐行礼:“谢阁老,谢阁老~~”
接着又都向徐标行礼:“谢抚台大人,谢抚台大人~~”
徐标拱手还礼。
——
经此一次,保定士绅对徐标和摊丁入亩之策,再不敢有任何抗拒。
倪元璐的目光看向仍然跪在堂前的何九元等人,冷冷说道:“胁从不问,首恶必办!即刻将何九元等人押入囚车,送往京师,交由刑部审理!”
“是!”
军士们一拥而上,老鹰捉小鸡一般的将何九元等人提了起来。
“倪阁老,老朽有话说!”
和其他人吓的大哭,屁滚尿流不同,何九元这个老家伙一直都很刚硬,眼见自己要被逮捕入京,这一条老命怕是要交代在京师,再难还乡,于是,何九元忽然大喊了起来。
倪元璐抬起右手。
军士们会意,放开何九元,任他讲话。
何九元先是仰天一阵惨笑,花白的胡须乱颤,然后看向倪元璐,惨然道:“刚才阁老问老朽,为何行此之事,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现在老朽就回答阁老,老朽这一次所为,正是践行圣贤之书,圣贤之道!”
众人吃惊。
倪元璐更惊。
都察院保定分院。
花白头颅的何九元大言不惭,哈哈惨笑。
徐标却是怒,若不是倪元璐在场,他怕是立刻就会令人掌嘴——做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也敢提圣贤?
众目睽睽之中,何九元梗着花白的头颅:“圣人言,唯上智和下愚不可移!历朝历代,都是优待勋戚、士大夫。这也是我大明太祖皇帝开国之初就制定的祖宗法度,不能轻易改变。然陛下继位以来,不尊圣人之学,破坏祖制,一意以士大夫为仇,改制科举,摊丁入亩,无不都是骇人听闻、从古未有之事。”
“自古只听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听说与庶民共治天下的,老朽本以为,朝中如阁老这般的人物,一定能劝谏陛下,回头是岸,但不想朝中重臣虽多,却都是无能之辈,老朽又已经致仕,无法在上疏劝谏,偏偏徐标竖子是一个热衷功名的酷吏,不听劝告,执意在保定试行摊丁入亩,破坏祖制,扰乱天下。”
“摊丁入亩,动摇大明根基,乃是恶政也!”
“为了大明的江山,老朽不得不行此险招,以警醒陛下和朝臣!”
“今日言尽于此,希望倪阁老能将老朽的话,转告陛下,撤回摊丁入亩,如此,老朽就算身死,也没有遗憾了!”
何九元说的极为激动,说完,不用军士拿,自己就迈步往院外走去。
所有人都望着他。
惊异,钦佩,同情,不可思议,各种各样的眼光。
倪元璐皱着眉头,默然。
徐标却是愤怒,忍不住说道:“一派胡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何九元就是小人,他所想的,不过是自家的利益,所贪图的,也不过减免田赋的那一点散碎银两,他心中哪有什么家国?眼见事情败露,死刑不可免,就想要假装大义,留一个好名声,更胡言中伤陛下之名,其心实在是可鄙!”
君子怀德摘自《论语·里仁篇》
意思是:君子考虑的是德行,小人考虑的是利益;君子心中想的是法,小人心中想的是侥幸。
京师。
乾清宫。
看完倪元璐送来的紧急奏疏,朱慈烺微微松口气,嘴角露出笑。
倪元璐此次保定之行,处置还是很得体的,即没有大动干戈,也稳定了保定的形势,通过此次之变,摊丁入亩应该再无阻力,今日年底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应该是肯定的事情。
至于何九元的胡言乱语,倪元璐在奏疏里只字未提,朱慈烺只所以知道,乃是因为军情司的密报。
对于何九元这种小人,朱慈烺懒得搭理,但令他警惕的是,何九元的思想,怕是有相当的代表性,以后实施“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时,要更加的警惕。
十月。
辽东总兵官周遇吉有军报到,说建虏今年更加收紧了辽东海岸的防守,自四月出海之后就发现,两百里海岸之内,无有人烟,除了金州旅顺复州等几个大城之外,乡间的百姓已经被建虏全部迁入了城中……照军机处灵活用兵、声东击西的计划,周遇吉在从兔儿岛一代登陆,想要攻取复州,不过建虏加大了复州一代的防御,援兵又来的太快,而且是多铎亲自领兵,最后他们不得不紧急撤退。
其间,郑森部急于求战,与建虏前锋对战,损兵一千,游击佟定方力战,为他们解围。
虽然没有能拿下复州,但周遇吉却是指挥破坏了沿途的所有,焚烧田地,将周边变成了废墟,整个复州,除了一座孤零零地复州城,再没有其他。
复州之后,周遇吉郑森施琅率所众兵马和战船,集结在旅顺外海,炮击旅顺,作出围攻旅顺的架势,吸引建虏大军来救,十天之后,就在多铎率领建虏援兵出现之后,他们迅速离开旅顺,转向更东,杀到鸭绿江口的镇江堡,建虏兵马龟缩在城中,试图顽抗。但明军使用“炸城之法”,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陷了镇江堡,堡中的三百建虏被杀,汉军旗和朝鲜士兵纷纷投诚,一时,一百里之外的凤凰城都被震动了,而后在建虏援兵杀到之前,周遇吉率兵撤退,水师郑森和施琅部,顺势收复了皮岛和锻岛,但两岛年久失修,已经无法驻军……
现在,周遇吉郑森施琅正依照计划,徐徐撤兵。
“从南到北,避实就虚,大范围的转移,周遇吉,已经掌握到了游击战的一些精髓……”
放下军报,朱慈烺欣慰的点头。
自从抚军京营,特别是继位为皇帝之后,朱慈烺特别注意将官的培养,为将者,不但要勇敢,也需要有智谋,只也是京营千总以上将官的任命,非经“讲武堂”学习并合格不可的原因。
身为总兵,就更是需要学习了,尤其是周遇吉这种忠义为本的勇将,就更是朱慈烺督导的对象了,为了磨砺周遇吉,朱慈烺不但派了专门的参谋团队到他身边,而且数次召他到京师,和他面谈。
其实说白了,游击战就是八个字:避实就虚,声东击西,又或者是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敌疲我打,以时间换空间。
从周遇吉的表现看,他基本摸到了游击战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