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周边人的麻木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些悲痛与不舍。
他抱着坛子走到坑边,双膝跪地,先是举着坛子磕了三个头,然后打开坛子盖,坛口朝下,往坑里倒。
灰黑的粉末从坛子里倒出,还掺杂着些颗状物。
是骨灰。
这……应该就是他刚才口中孩儿他娘的骨灰。
倒完骨灰,他默默抱着坛子站到一旁。
周围的村民仍旧木着脸盯着坑,似乎在等啥东西。
“他们在等受祭之人。”我在心里说。
我站的靠外,兜里又装着极阴木,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紧张的手心冒汗,不停安慰自己。
突然滋啦一声,坑里已经熄灭的柴火突然蹦出来个火星,紧接着轰的一下重新着起火。
火起,周围温度陡然降低,坑里传出女人绝望的哭喊。
我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我不知道那些村民看没看出来,我是真真实实的看见火焰中像是包裹着一只手,用力的抓住一道虚影,硬生生的将虚影拽入地下。
当虚影被拽下去,那凄厉的哭喊也停止了。
没一会,火就灭了。
到了这会,周围的村民齐齐松了口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三三两两的走进村里。
当他们离开后,我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刚才那举着柴刀的男人正抱着骨灰坛子,又哭又笑。
我犹豫半晌,最终走上前,问他:“你哭啥?”
他抹掉眼泪,脸上只剩下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笑。”
“那你又在笑啥?”我追问。
他正眼看向我,警惕道:“不是梅子。”
“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把你媳妇献祭了?”我问。
“我……”男人露出犹豫的神色。
我再接再厉,“你想想你的孩子。”
全村人都没认出我来,唯独这个男人把我给认出来了。
而且刚才梅子带我去他家的时候,他明明见过我,刚才却看都没看我。
冥冥中,我感觉这场莫名其妙的身份互换是他跟梅子一起策划的。
果然,听到我提起孩子,男人的表情变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你都知道了?”
我双眼微眯,学着以往饶夜炀的模样,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你觉得呢?我有那么蠢吗?”
男人又不说话了。
这次我也不急了,悠闲的站在一边等着他。
良久,男人终于出声了,“我叫李大山,从小在李家村长大,我……”
“停!”
我打断他,面无表情的说:“你不用说那些没用的,我只想知道三件事,村里的献祭是怎么回事?你的媳妇呢?你刚才献祭用的是谁的骨灰?”
献祭完,村里人如释重负,笑着离开,他却在这又哭又笑,我猜测这跟他刚才倒进去的骨灰有关。
“我倒进去的是我媳妇的骨灰。”李大山说。
我脸色一沉,“可是你媳妇不是刚生完孩子么?难道她是生孩子的时候没的?”
“不是,她很早就死了。”李大山这会已经平静下来。
我瞪大眼睛,心跳不由得加速,脑海中有个荒唐的想法。
“一年前,我外出干活,当时在山里迷路了,无奈之下就找了间猎人用来歇脚的小木屋,想着对付一宿,当晚我睡熟后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漂亮姑娘。”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我活那么大,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她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当媳妇,我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于是就跟她……”
李大山没有继续说,但我从他的神情也看得出来,他肯定是跟那个姑娘度过了春宵。
“第二天我醒来后,我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春梦,没仔细想,就回了村子,谁知道前几天突然有个人往我家门口放了个刚出生的孩子。”李大山说:“我知道是她生的,这两天我疯了似的到处问,但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根本没有那么个姑娘。”
还真是鬼子?
但是鬼子生下来不就是鬼吗?
不对,这事不对!
我抓住李大山的胳膊,问他:“你家里供着的空白牌位是谁的?”
“是我爹的,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人死后一年名字才能上牌位。”李大山回答说。
“刚才在你家里,你看见梅子了吗?”说这话的时候,我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大山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你不就是梅子吗?”
我如遭雷击,“所以刚才在你家里,你只看见了我?”
“是啊。”他说。
可是他当时还跟梅子对话,发生了肢体碰触。
要是抛开这一点,现在在李家村里,我就是梅子,而领我进村的梅子反而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是这个不存在的人又把孩子抱走了。
“献祭呢?”我压下心中的惊骇,我能李大山。
他说:“献祭是我们村这几年的习俗,前些年村里赶上一场旱灾,地里的苗都要旱死了,那时候就有人说用骨灰献祭就能度过那场灾荒。”
李大山搓了把脸,“第一个同意献祭的人是村长,他用自己去世一个月的小儿子,按照提出献祭人的说法,他跟我刚才一样,把骨灰倒进去,当天晚上就下了雨。”
我审视着他,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献祭的习俗就这么流传了下来,但是你们只知道往里面倒骨灰,并不知道这后面代表着啥?”
李大山把头埋得很低,嗯了声。
“梅子为啥要把你的孩子抱走?”我想了想,问。
他愣了下,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好半天才说:“梅子昨天来找我,说孩子不完整,留在村里养不大,所以给抱走了。”
我被这些事搞得越来越糊涂。
李大山看着像是缓过来了,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他走到村口,回头说:“你还进来不?你不跟我一起进来的话,等会就进不来了。”
我犹豫几秒,还是跟着他走进了村子。
之前跟着梅子进村的时候,村里没人在外走动,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现在进来,村里都是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但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的笑容很僵硬,某种角度看更像哭。
“你带我去梅子家。”我跟李大山说。
再进来,我发现我找不到梅子家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饶夜炀和杨三爷八成还在梅子家等我。
李大山还算是靠谱,他把我送到梅子家门口,也没说话,就走了。
我进院,就看见饶夜炀站在屋檐下,盯着李大山的背影,目光很是复杂。
“你们还在。”我松了口气。
日期:2019-11-26 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