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谢。”宋熊方又把扣袢系上,掩藏好血衣,把刀收鞘背在了背上,一抱拳,“就此别过,咱们有缘再见。”
孙仁点了点头:“老哥一路顺风。”
宋熊方转身就走,走得看不见孙仁的影儿了,才是把身子还给了赵善坤。而后说:“走小道,不要在大路上,最好是穿林子,免得叫追兵发现。”
赵善坤不明白了:“宋哨官,这是您以前的战友吧?看起来好像还和那容有仇。既然他都说了帮咱们隐瞒,顺着大路走不是要快一些吗?为什么非要穿林子?”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宋熊方说,“孙仁确实是我的战友,甚至还是在学校时一期的同窗,交情深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毕竟我被困朝鲜仁川时,可没有人来支援过。我这枚弃子,确实是被那容这个营官抛弃的,可也是被同袍抛弃的,一样的道理。”
赵善坤有些想明白了,可他还是有不明白的:“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把杀了那容的事情说了?瞒着他不是更好吗?”
宋熊方笑了一声:“万一呢?万一他还是当年那个孙仁,咱们就多一些时间。更何况,当时我不出声,你就难以脱困。我不如实交代,等他到了镇子里面,稍微一联想就能知道是你我做的,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也能叫我知道他现如今心性如何。”
“好,那我就听你的,咱们穿林子。”听得宋熊方解释,赵善坤也就回过味儿来了,应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头。
孤家子镇到大孤山村,二十里地,以赵善坤的脚力走大路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穿林子和走大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那里本是没有路的,沟沟坎坎到处都是,荆棘丛生,蒺藜遍地,有的时候还要抬刀开出一条路来。在这其中行走还特别容易迷路,需要时不时找一处空旷的地方,望一望阳光,确认一下方向。费的时间也是成倍的增长。这一走,就走到了后半夜。
这要是放在三年前,赵善坤还是叫狗子的时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是没什么阻碍了。
赵善坤不敢停下来,谁知道孙仁有没有把宋熊方给卖了?杀害朝廷命官,说不得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虽然赵善坤的九族都没什么人了,但他还有师门,可是不敢连累鬼家门的其他人。现在上官已死,孙仁如果抓住赵善坤就算是立了一功,这个郁郁不得志多年的军官有可能借此升迁,宋熊方拿这件事试他,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办法了。赵善坤却是不敢再做赌命的勾当,这一日已经过得太刺激了。
一边走,赵善坤还一边担心:自己穿林子,若是跟虎子和丑儿走了两岔怎么办?可也没办法,现在他也真不敢去大路上。只得埋头赶路。
走着走着,却听到前面有些动静儿,人声犬吠,似乎好不热闹。
听到这些动静,赵善坤先是觉得这是孙仁把宋熊方给卖了,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官兵。转念一想,不对。首先是这声音来的方向不对,他一路上留神着,确认没跑错方向,如果是来逮他的,那声音应该从后方传来,而不是从前方。其次是这声音太过纷乱,如若是新军出动,至少应该不会有人大声呼喝,纷乱不堪。
那这些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大半夜的,到林子里头来呢?赵善坤不知道,也不去想。他实在不愿节外生枝,叫人看见一个背着刀的少年大半夜出现在林子里头,起了疑心报了官,赵善坤这条小命就算是玩完。
人声越来越近,赵善坤也是不能回头,好在林子密实,也能找一处地方躲避。赵善坤借着宋熊方的眼光打量,目力比不上虎子,也是比寻常人好出太多,夜半三更树林之中不仗灯火,依旧能看清一些东西。不多时他就寻到了坡下一出低洼所在,直接滚了下去。
这坡的形状和牛肩骨似的,滚下来以后有一个往回收的坑,藏在这里,大半夜的从上面往下看,什么都看不到。草也茂密,赵善坤特意遮盖一番,想来是不会引来什么人注意的。
赵善坤伏下身子贴在地上屏息凝神,默默听着上方的动静,想着等这些人过去以后,再出来接着赶路。
可那边人声还没到,身侧不远处的草稞子有响动。赵善坤听得出来,来的这个东西是轻手轻脚,但是体型一定不小。脚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微不可查,那些草的响动都连成片了,这东西是一路趟过来的,这能小得了吗?
虽说赵善坤没到林子深处,一直在边缘徘徊,可也备不住会遇上什么猛兽。关东的林子、山里头那可是热闹得很,狼、老虎、熊、野猪,这都是会要命的东西。
而且最让赵善坤害怕的是,那声音分明就是奔着他来的!闻到身上的血味儿了吗?他只顾着跑路,忘了把血衣脱下来处理了,此时可就要了命了。按说赵善坤跑了这么长时间,血衣上的血迹都已经干了,寻常人不凑近了,也闻不到什么东西。可畜生的鼻子和人不一样,有一丁点儿血味儿,就能招来离着三四里地远下风口的狼。
赵善坤把刀攥在了手里,心想这甭管是什么东西,走过来先吃小爷我一刀,什么豺狼虎豹先废了一条腿再说!
那声音是越来越近,草稞子晃动着的模样赵善坤都瞧见了。这一天过的实在是太刺激,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明明又饿又困却还要强撑着,赵善坤都没什么思考的能力了。见草稞子漏了一条缝,不管三七二十一,兜头盖脸一刀劈下!
“镗”——兵刃对撞的响动!
再然后一道刀光斩来,赵善坤匆忙回防护住心口,又是金铁交鸣。不是猛兽,是个人。这人还是认识的,俩人打了个照面儿,全都愣住了。
“师兄?”
“狗子!”
丑儿在后面露了头:“什么情况?”
赵善坤懵着,想要打听怎么回事。没等他开口,虎子撤回刀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把他按回到了地上,自己也跟着趴在一旁:“别出声!他们来了。”这地方不算宽敞,但好歹三个人挤一挤,还算挤得下。于是乎丑儿也跟着猫了进来。
赵善坤口不能言,眼睛却还是好使的。他悄摸打量着,虎子和丑儿身上汗涔涔的,应当也是经历过一番苦战。只是去找无妄和尚麻烦,怎得就惹上了旁人呢?赵善坤有些不解。更让他在意的是,丑儿的手里,攥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
这两位是去干嘛了?赵善坤皱着眉:怎么在这遇上了?这离着大孤山村可还挺远呢。
虽说有各种疑惑,可还是先要按下来,因为那些人声到这儿了。几乎就是从他们头顶上走过去的,赵善坤都能听见好些人嚷嚷。
“找!务必抓住杀害无妄大师的歹人!”
“那边看看去,就不信他们还能长膀儿飞了。”
“你这狗能闻着什么味儿吗?让狗追去。”
“别闹了,这就是养着看家护院的,又不是猎犬,上哪闻味儿去,等找着人就让它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