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了,一定是她,没错,一定是!”吴宝嘴里念叨着,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脸的肥肉一晃一晃的。
吴欣欣和吴彬彬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见过大伯父这么紧张。
被解救以后,吴家没让吴彬彬回汉,一来是担心族里的人风言风语,二来也是因为吴彬彬得了九娘子的喜欢。
霍柔风开办了一间针线坊,她从秦巴山区带回来的孤苦女子,除了被挑去训练查子的几个,其他的全都安置在那里。
吴彬彬做的一手好针线,去过几次针线坊,指导女子们做女红。那些女子也有会针线的,但是山里女子的针线绣工,自是不受过名师指点的千金小姐,两个月下来,这些女子的针线在吴彬彬的指导下进步很快,假以时日,便能绣些枕套门帘养活自己了。
吴宝的目光落到吴彬彬身,经历了这一劫,这个侄女想要有门好亲事是不太可能了,与其草草远嫁,还不如让她跟在九娘子身边,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好前程。
永丰号的霍大娘子至今未嫁,一个女子扛起偌大家业,不但没有败落,反而越做越大,让他们这些在商场打滚多年的老行尊也望尘莫及。
这位九娘子小小年纪,却巾帼不让须眉,初时他听说九娘子招募私兵,建了一支娘子军,他委实吓了一跳,可是当展怀把侄女送回来,他便横下了一条心。
“彬姐儿,若是你想到九娘子的针线坊里帮忙,家里没人会拦着你,九娘子那边想来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管着这一块,不如你和九娘子要了这个差事,除了教那些女子做女红,也把针线坊的日常事务管起来,你在家时不是也学过算帐管家吗?”
吴家是商户,吴彬彬是二房长女,家里没有兄弟,吴彬彬十二岁跟着母亲管理庶务。
没等吴彬彬回答,吴宝便道:“你若是不好意思,大伯去和九娘子说去。”
男女大妨,吴家想要和九娘子来往,还要通过吴欣欣,吴彬彬又怎能让自己大伯亲自去找九娘子呢。
她大着胆子,对吴宝道:“侄女自己去和九娘子说,若是九娘子不答应,侄女还和现在一样,隔三差五去帮忙。”
吴宝摸摸唇的两撇小胡子,满意地笑了。
当天晚,吴家兄弟们坐在一起商谈,吴宝道:“如果没有猜错,九娘子口的姐姐,应该是霍大娘子。”
吴三爷一惊,道:“这位九娘子可不简单啊,依我看来,她和展家恐怕是要......”
那个“反”字没有说出来,但是兄弟几个心知肚明。
“大哥,咱们家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以后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一直默不做声的吴二爷开口了。
吴宝叹了口气,道:“无论以后如何,现在我们家已经和他们绑在了一起,真想脱开,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商户不想有这个机会呢。吴家没有吕不韦的野心,但是展怀和九娘子无论势力和能力皆远胜货可居的子楚,真若是这一宝压对了,我们吴家便从此改换了门庭。”
吴家虽然在陕西是大富,可若是和京城的皇商、江南的巨贾相,也只能算是乡下人,否则单家又怎敢算计到吴家姑娘头!
吴宝的目光在兄弟们的脸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老四脸。
他道:“明天我派人给族里送信,由族长辈做主,把你们家分出去吧。”
吴四爷是庶出。
吴四爷脸色顿时变了,方才已经听大哥分析了吴家的处境,现在又说要把他们一家子分出去,他还有何不明白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大哥,您把我分出去,是要让我一人苟活吗?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还是在侄子里选一个吧。”
吴宝示意吴三爷把他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是庶出,我现在把你们一家子分出去,在外人眼里,这也只是我们兄弟间的嫡庶之争。除了你,别人都不合适。若是这一场压错了,你这一房能保全下来,以后还能东山再起。”
话已至此,吴四爷也只能含泪答应了。
没过几天,汉吴家族里便开了祠堂,把吴四爷这一房从族谱里迁了出来,另立门户。
于是吴宝几兄弟挤兑庶弟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嫡庶有别,外人听了也只能感叹吴宝够狠够绝。
吴欣欣再来马场时,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柔风。
“唉,我们家分出来了,以后我都不好再和彬姐儿一起来了。”
霍柔风心里一动,吴家未雨绸缪,是个能做大事的。
吴彬彬则自己找了霍柔风,提出想帮霍柔风管理针线坊。
如今针线坊并没有专人管理,刘嬷嬷隔三差五让人去送些粮食米面而已。
吴彬彬对霍柔风道:“我除了会做针线,我还会打算盘,也常看我娘管理她的嫁妆,我还能住到针线坊里,我不怕吃苦,我......其实不想住在家里......”
是的,她不想回汉,也不想住在榆林的老吴家胡同。
她能感觉到家里人看她时的怜悯,也能感觉到下人们对她的好,但是这一切在针线坊里是没有的,她看着那一张张由面黄肌瘦变得红粉扑扑的小脸,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这样定了。”
吴彬彬一怔,这么简单?
看她发怔,霍柔风笑道:“自己去把针线坊里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吴彬彬大喜过望,急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霍柔风深施一礼:“九娘子,谢谢你。”
霍柔风冲她挥挥手,什么都没有说。
十多天后,霍家商队到了榆林。
还没进城,便有一骑跑了过来,马的人大声问道:“请问这是永丰号的商队吧?”
商队为首的人一眼认出他来,笑道:“张亭啊,你小子壮实了!你伯父还好吧?”
“是柴三叔啊,您一路可好?我伯父好着呢,他老人家也来了,对了,大娘子呢?”张亭说道。
柴三叔指指后面的一驾马车,道:“大娘子在那驾车,一路平安。”
张亭闻言,说声“好嘞”,便掉转马头往回跑,柴三叔怔了怔,这小子毛毛躁躁的,这是怎么了?
也不过片刻之间,只见又有几骑奔了过来,柴三叔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顿时吓了一跳。
他冲身后的人挥挥手,自己率先翻身下马。
那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也下了马,对他说道:“柴三,我姐呢?”
“九......”柴三的眼睛湿润了,嗫嚅着指指后面的马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九爷,这是九爷!
长大了的九爷!
有多久没有见过九爷了,三年?四年?
自从传出九爷生病的消息,他们这些人再也没有见过九爷,后来听说九爷去了南边治病,再后来便是双井胡同传出了九爷去世的消息。
那些年,他们不敢多问,也不敢在大娘子面前提到九爷。
大娘子和九爷相依为命许多年,一心一意要把九爷养大成人,撑起家业,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九爷最终还是没能长大,早早的去了。
可是现在,面前这个穿着箭袖束着马尾的小少年,不是九爷吗?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是九爷,起几年前,九爷的五官长开了,但是那眉眼鼻子和嘴,却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是长大了的九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