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回到府中,怒火不消,独自关进书房去,将书房里的家具陈设统统砸了一个稀烂,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不消停。
书房内的动静听得院中的郑氏、杨雪若和一干下人噤若寒战面色都不好看,但即便是郑氏,也知道杨奇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轻易进去触杨奇的霉头。
郑氏忍不住抱怨道:“我儿,那孔晟也忒过份,这算是多大点事?值当的小题大做?那孙亮可是你父亲的心腹爱将,为了这点小事就将孙亮流放西南三千里,这让你父亲的颜面往哪里放?”
杨雪若都有些无语了。她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复杂,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心灰意冷了。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闹到这个程度——自家父亲为什么执意要跟孔晟过不去,哪怕是看在自己即将嫁进郡王府去,为了自己这个女儿的日后幸福,也要收敛一二吧?
她并不了解,在权力之争上,其实没有亲情在。孔晟要夺杨奇的大权,不管是不是出于某种保护杨家的深层次考量,这对于杨奇来说都是不能忍受和不能坐以待毙的;但反过来说,孔晟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他从杨奇手里接管权力理所应当。可以说,自打孔晟以代天巡狩江宁郡王的身份入主江南的第一天开始,孔晟与杨奇就处在了矛盾的对立面,这与杨雪若和两家的联姻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当然,如果不是有杨雪若的存在,孔晟的下手肯定会更加果决狠辣,绝不给杨奇留半点余地。
对于母亲的责难,杨雪若无言以对。但当郑氏喋喋不休地开始指责孔晟之后,杨雪若终归还是忍不住,幽幽一叹道:“阿娘,孔郎是朝廷的一品郡王,身份何等尊崇?可是……可是那孙亮却煽动数百军卒前去郡王府滋事生非,这种恶行已经触犯大唐律法。”
“以女儿看来,孔郎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孔郎小鸡肚肠,揪住不放,一道奏表呈上京去,不要说区区一个孙亮,就是父亲,恐怕也要吃罪不起。”
“阿娘,我们凡事都要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这事出在我们杨家,如果有人煽动军卒在我杨家府门前闹事生非,父亲会如何反应?难道就会保持沉默吗?”
“孔郎身为江宁郡王,总领山南江南两道军政,如果撇开女儿这一层关系在,我们杨家说白了就是孔家的属下。若是我们杨家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以下犯上,女儿与孔郎的婚事化为一场空也就罢了,可我们杨家今后该如何自处?”杨雪若长叹一声:“阿娘,女儿言尽于此。从今天开始,女儿要紧锁阁楼,不问杨家任何是非,直到女儿出阁。可若是杨家执意要跟孔郎为仇,女儿也无可奈何,婚事作罢,女儿也唯有一死而已,您就当没有生过女儿吧。”
杨雪若泪流满面,掩面奔去。
郑氏呆呆地站在夜幕下望着女儿奔去的秀丽背影,沉吟良久,这才发出复杂的叹息声。
她虽然为人势利,却不代表她不懂事理,更不代表她不识时务。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丈夫再不改变心态,继续跟孔晟呛下去,杨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杨奇和杨家经营江南这么多年,到手的权力要被人夺去,杨奇又岂能甘心?
第六百五十六章郎情(2)
日上三竿,风和日丽。
城外钟山、望江楼内外,游人络绎不绝。杨奇当政江南的这十多年,每一年都对望江楼进行修缮扩建,逐渐将原本孤零零耸立在半山腰上的这座阁楼,扩展为一个风景如画依山傍水的精致园林。
园内岸柳石栏,波光楼影,翠竹夹道,亭阁相映,。
望江楼一楼三叠,蔚为壮观。
而在望江楼之后,竹林如海,随风摇曳。但见幽篁森森,翠筠拂拂。它们或构成绿色的拱廊,或布成蔽日的浓荫,或屹立亭台之边,或环抱水榭假山。有的如凤尾凌空,有的似翡翠铺地,有的叶片宽阔胜手掌,有的又狭小像别针。千姿万态,林林总总,让人大开眼界。
孔晟凝立在这一片竹海之前,神色微微有些感慨。故地重游,想起昔年望江楼诗会之上种种,杨家恶意当众退婚,孔晟浴火重生才名动世,都发端于此。
此处人迹罕至,大多数的游人都在望江楼之上或登高远望,或呼朋唤友饮酒作乐。没有人会有太多的雅兴在这片竹海深处流连忘返,寂静无声,风过无痕,只能听见竹浪起伏的婆娑。
身后传来幽幽的女声:“孔郎,你也喜欢这片竹海吗?”
孔晟缓缓转过身来,不远处,杨雪若不施脂粉身着青衣襦裙,面目如画,盈盈站在那里,目若秋水。
孔晟向前两步,招招手,微笑道:“雪若,你来了。世人都知望江楼之雄伟瑰丽,却不知,望江楼园林内真正引人入胜的还是这片竹林。我其实还知道,这片竹林出自于你的手上。”
杨雪若缓步走进,目光温柔:“孔郎,我一生爱竹,喜竹之高洁和朴实无华,所谓苍苍劲节奇,虚心能自持,这竹之品性正如我的心思……这片竹林,有一些是我亲手栽种,还有些,是我父亲从剑南引入的品种,甚至还有海外来的稀缺种类。”
“嗯。”孔晟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并肩而立,虽恪守礼数,却两情相悦心灵相通。
虽然没有太多的话来表述内心的情感,但两人都能从对方平静的眸光中寻找到无尽的爱意。这是自那日孔晟闯进杨家之后,两人阔别数年后的第一次私下相会,是孔晟派人暗中送信给红棉,杨雪若这才微服从后门而出,只带着红棉一人来了约定的望江楼。
如果说两人的情缘是上天注定的宿命,那么,望江楼就是一个值得两人永远铭记的地方。这是一个宿命中无法忘却的记忆。
竹林浪过,山风微微有些凉意。杨雪若裹紧了自己的披风,轻轻道:“孔郎,你我婚前,本不该私下会面,这于礼不合。虽然奴家固有千万种相思,却终归还是不得与君相会,不知今日郎君为何约我到此……”
孔晟转过身来,目光清澈笑容平静:“雪若,我约你到此,是有几句话说。”
“郎君但请讲,奴家洗耳恭听。”
“我之所以这次重返江南,没有半点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心思。除了兑现当日你我之盟约外,我来江宁开府,其实是皇帝的安排。”孔晟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杨雪若还是听出了一丝丝不一般的味道。
她的心中一紧,心脏没来由的揪起来了。
“皇帝为什么会让我开府江南,还要诏命我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或许不排除皇帝对我的信任,但更重要的是,透露出皇帝的真实心思。中原乱起,江南偏安一隅,昔年朝廷曾经下令江南军马北上平叛,但你父亲一直迟迟抗命不从,皇帝虽然碍于时势没有降罪下来,但心里终归还是有些疙瘩。”
“你父在江南,薛家在山南,各自拥兵数万,名义上听朝廷调度,其实自成一体,皇帝如芒刺在背,恐怕早就不安心了。因此,才会命我来江南,说白了,就是想要利用我来制衡你们杨薛两家。”
日期:2017-02-13 1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