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时.阮伊已置身医院的病床上.一只手被人轻柔地握住.她用空闲的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沒有缠纱布.又抬眼看了看床边的摆设.也沒有发现输液架.她就像躺在自家床上休息一样.但身边陪着的人却不是萧宇.
“你醒了.”阮慎谦轻声道.
阮伊顿时像被烫到一般抽出自己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这是多此一问.阮慎谦过去是医生.在医院里的眼目哪里会少.谁不能给他通风报信.
“医生说你睡眠不足.还低血糖了.脑后又青了一块.幸亏沒什么大碍……”阮慎谦收回自己握空的手.薄责道.“你到底怎么搞的.怎么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阮伊无意回答.只半撑起身子.“萧宇呢.”
阮慎谦脸色骤暗.这正是她要的效果.就在此时.萧宇手里拿着两盒药进了病房.见她醒了.加快步子正要过來.她就一掀薄被跳下病床.仿佛刚才的昏厥是沒发生过的事.
她神采奕奕地跑到他面前.“我们回去吧.我已经全好了……哎呀.我买的那些东西你都拿了吗.什么.你怎么能把它们都扔在商场门口.”
阮慎谦将自己变为一片置身事外的影子.缄默地看着阮伊在那个男人胳膊上拧了一把.她怒中带笑.举止充满了小儿女情态.
阮慎谦的一生总是在遥望别人的快乐和悲伤.用自己的手去促成他们生命的样貌.但他从未营救过自己.他所栽培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天他冷静地开车送阮伊和萧宇回到他们的蜗居.车上阮伊的话多得如同洪水.喋喋不休地讲述了自己在商场里是如何被熊孩子撞了个四脚朝天.仿佛那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奇事.不过她说话的对象始终不是阮慎谦.
回到家后.她和萧宇的纪念日以煮碗面条告终.她昨天一夜沒睡.很轻易地困了.拉着萧宇的手睡去前.她浅笑道.“萧宇.我真喜欢你.”
萧宇珍惜这悦耳的甜言.总好过她在他怀中轻唤的那声“舅舅”.他不会告诉她.先前他在医院取药时.很不巧地听见护士们在谈论阮慎谦离婚的事.
护士们断言道.阮慎谦从未对他的妻子动过一丝心.谁都看得出來.他心里爱着一个人.已经爱了很久很久.而且还会一直爱下去.永志不渝.
今夜.换作萧宇无法成眠.他独自在这间不大的屋中踱步.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宝蓝色的小盒子打开.手指捏起那枚精雕细琢的钻戒.借着帘外透进的月光.欣赏着他的爱情.
半晌.他放轻动作在床边坐下.阮伊睡得正酣.察觉不到他极缓地将那枚闪耀的戒指滑进了她的左手无名指.唯有她袖口的蕾丝在这番交接中如蝶翼一般震颤.她不自知地将手放在了他掌中.如同她已成为了他终生的伴侣.从此相携漫漫人生路.再无旁骛.
他将戒指摘下來的刹那.心中只余对她的祝福.
阮伊起床的时候.天已大亮.她趿着拖鞋走出房间.四顾一阵.不见萧宇的踪影.经过餐桌时.一罐还带着水珠的冰镇可乐赫然映入眼帘.正是她和萧宇都喜欢的柠檬口味.她伸手静静拿起它.手指被冰得有些发木.
可乐罐下压着一张蓝色的字条.已经被冰冷的水汽打湿.不过纸上的字还是如朗月一般明晰.字条被剪成一个很顺眼的心形.就像高中的那封情书一样.只不过当初的粗疏剪裁已进化为今日的丰满.
萧宇在纸上温言道.“我最好的姑娘.相信我.你的心是个很适宜居住的地方.我只是來晚了.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忘记我.或许等你老了.在某个午后突然开始怀念我这个笨蛋.想起我陪你走过的夜路.你帮我洗过的每一双袜子.想起我们不吃不喝地缩在房间里.一个写字.一个画画.不说话也动人……当你想起这些.但愿你会笑一笑.觉得不虚此行.你常常这样对我笑.但我有时也会悄悄地盼.是不是有一天.你也能为我流泪.就像你为他流过的一样……阮伊.如果你看到这里.眼角有一点泪光.我的遗憾就得到了偿还.把那罐可乐喝掉吧.空罐子别扔了.我会回來取.也会一直保存它.希望你以后还是喜欢这个口味的可乐.就这一小块角落.留给我.”
蓝色心形还染着可乐罐子的冷气.顷刻间被雨滴般断断续续的热泪击打.纸上的日期与多年前的情书如出一辙.就像画成了一个咬合的圆.
她何其幸运.能够被他爱过.
萧宇回來取了可乐罐.像个沒事人一样打包好自己的衣物.搬出了他和阮伊居住近三年的小屋.阮伊站在楼下送他.恋恋不舍地挥手.
他们沒有说过未來是否还能做朋友.不过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目光里并沒有伤痕.而是坦坦荡荡的纯净.
阮伊又恢复了独來独往的生活.朝九晚五.自力更生.闲着沒事干的时候便躲在屋中不分昼夜地画画.那家杂志社的工作对她而言逐渐淡如鸡肋.不久后索性辞掉了.每天饱食终日坐吃山空.倒也过了一段惬意而无味的日子.
她沒考虑自己当久了无业游民是否会揭不开锅.因为她其实是相信的.在她背后有座堡垒.有个可以倚仗一生的人.
她并沒有主动走向阮慎谦.因为她依旧恨他的蹉跎.恨他荒废的这几年.直到某天.她回去陪爷爷吃饭.爷爷喝着小酒问起.怎么很久都沒见她带萧宇过來了.她才一边拨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说出自己和萧宇前一阵刚刚分手的事实.
坐在对面的阮慎谦猛地停住了握筷的手望向她.原本淡而无色的眸中乍现微渺的火焰.如同蛮荒中祈盼已久的一丝神迹.
她却不再言语.始终低头吃饭.
饭后爷爷端着茶盅下楼去赴小区里的棋局.阮伊正好洗完了碗.爷爷前脚走.她马上就拎了自己的包也准备开溜.阮慎谦追上去.在玄关处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哪里肯依.艰难地探着身子去够门把.刚将门开了一条缝.阮慎谦的手掌就飞快地覆了上去.捏紧她的手用力往回一收.那扇门咣啷一声重新关上.激起一股气流将她冲到玄关的死角上.
阮慎谦趁势把她堵在那里.他高大的影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她坠入迷蒙的黑色中.而他已经贴向她的脸.“伊伊.搬回來住吧.”
“招之即來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她糊里糊涂地说着.后面的话被他截断在嘴里.这一次他给她的体验不再是出自养父的怜爱.而是一个男人的侵略.他在她唇上反复碾压而过.她起初只抵抗了一瞬.然后便是疯狂地回应着他的纠缠.
他们都等得太久了.久到以为它不会來.
两人在狭窄的玄关扭转翻折.阮慎谦将她按在门口的壁柜上.她的背部抵着硌人的铁质柜子.痛得厉害.但她只记得他的吐息和热吻带來的灼痛.
他捧着她的脸.沉迷地汲取着她梨涡中渗出的香气.第一次不用强迫自己推开她.他终于能好好地贪心一回.再也不必与自己的心声背道而驰.
日期:2016-01-03 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