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04 13:23:01
第二十卷 第十三章
程琪坐在篮球上,感觉真有些累,或者说是病了。篮球是崭新的,他坐在上面,不再担心会使气门爆裂,心想,以后也没有必要一次次地警告鲁大个和龙长安,休息的时候不许坐在球上,但开开玩笑还是可以的,比如,坐吧,大个,随便坐,还有你,长安,你俩尽管坐,看看气门爆裂时,是你们的硫化氢冲劲足,还是球体内的空气在压力作用下,直接如一根液态的棍子一样插进你们的后庭。这样想着,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现在他稳当地坐着,心想,这球是正规的比赛球,好货,好货真的不便宜,即使鲁大个抱着龙长安坐在上面,也不会出问题。不会出问题的正宗比赛用球,使他感到比坐在藤椅内,都还舒服,只是没有靠背可倚靠,因此他坐在球上的姿态就引起了路人的好奇。他感到这些平时看起来极像那么回事似的大学中人,其实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因为内心世界狭窄,因此除了妒忌和排挤以外,就是对一些极为常见的人事大惊小怪。但这种大惊小怪与非凡的想象,内在联系极强的联想和天马行空或无头无脑的幻想,是两码事,两者的层次和最后结果是大相径庭的。不过,程琪得承认,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是快活的,甚至是幸福的,跟刚才那群小孩子追逐足球一样,简单,直接,纯粹,透明,见到什么,感到好奇了,绝不装深沉,一定要惊诧一番,毫无做作之嫌,而该深沉,或玩深沉时,就不是成熟,而是城府了。一个现实的人,不一定非得要成熟,但不能没有城府。一个充实的人,不一定得学富五车,不一定得富裕,也不一定成天打广告似的炫耀幸福,不一定要有文凭和职称,不一定非得要高高在上,更不一定必须得有理想,他们只需要一个适合他们生活和工作的空间,不过分爱钱爱财,但又是绝对的物质至上主义者,有个爱自己的和自己爱着的人,有个家,有个儿子或女儿(当然,他们一般不会将老人也算在充实的生活中去,他们只要不在公众面前装出孝顺的样子,拿他们那几个可怜的长辈说事,借机捞捞面子,就算是做了好事,积了德),就足够了。他们不想占别人的便宜,但别人也休想从他们那里获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们从不奢望别人家的门能朝他们友好地打开,但也从不轻易将自家的门迎向任何一个外人。他们不随便说别人的好坏长短,但也难以容忍别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极端爱惜面子,但往往又在面子受损而又无法挽回时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他们并不坏,不管是先天的那点德行,还是从后天中学来的东西,说实在的,都不坏。在程琪越来越发达的思维中,也可以说从他那亲爱的写作老师那里学来的思维方式中,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谁最有希望,谁活得长久,谁就最愚蠢,谁就不像他程琪。这个想法使程琪自己也感到好笑。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抖索着往下掉的残阳身上,突然想,谁都有权利不老,不死,但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更没有权利对任何不同于自己见解的东西做出所谓的定论和宣判,连同自己在内,自然也没有权利嘲笑和贬低别人的爱和恨。但现实却不是这样的。他想,一个越自私的人,越容易对别人的生活感到好奇,尤其善于窥视他人的隐私。相反,一个德行越好的人,越容易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自责和怀疑,越能理解和尊重别人的生活。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将屁股下的篮球拿起来,重新拍了起来。残阳在他站起来的那阵儿,只露着半边充血的脸,在他感念生活是如此如此的时候,它便悄无声息地掉下去了。傍晚,立即被一股夹杂着泥腥味、生石灰味、桉树燃烧的气味和柴油燃烧后的那种使人反胃的气味的风给吹着一抖一索的,络绎不绝的行人似乎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滑冰,汽车不是在行驶,而是在滑翔。每个人在主宰着自己的生活,也渴望主宰别人的世界,因此才有了不正常的快乐,不正常的痛苦,有了欲望和贪婪,有了忘乎所以,也有了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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