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闳沉着的歌声中,雍正从西阁门跨步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他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御座前静听片刻,方到座前端正坐下。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也鱼贯而出,呵着腰撑着马蹄袖从座前趋步到东边屏风前依次跪了下去。殿中几百名大小官员低着头伏身跪着,仿佛有什么感应力,忽然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他们觉得出雍正御驾已经升座。
雍正皇帝坐在宽大得四边不靠的御座上鸟瞰着殿内,目光晶莹闪烁,为争夺这个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兄弟二十四个中有九个卷进了党争的滔天狂澜。从康熙四十六年以后的十五年间,九兄弟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斗得焦头烂额,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大任交与自己岂是容易的!他在康熙年间屡次说过,做皇帝是最苦的事,以示自己并无夺嫡野心。但从心里说,“大位”上无比的尊荣,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一纸诏书颁下九州皇风浩荡的权柄,实在撩得人夜夜五更不能寝。他自认是康熙的儿子中最有才干,也最守仁德的,原以为自己作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必能雷厉风行,很快就能“振数百年之颓风”,剔清财政,整饬吏治,作一个父皇那样的千古令主,令后世人主垂涎。但是,从登极五年的真实情形看,整顿吏治,西疆兵事中间夹着诺敏、年羹尧、隆科多几个大狱,多少人打横炮,多少人百般作梗。每天作事见人,朱批谕旨动辄千言万语,从五更到子夜,“宵衣旰食”四字竟全不是虚设!也只有在这个时刻,钧天之乐中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僚的君臣大礼时,雍正才真正体会到帝皇的滋味。那种居高临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的。他觉得自己多少日子的疲劳、困倦、沮丧、兴奋、郁抑的情绪都溶化在撞击着钟鼓的乐声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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