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影见她身上血迹斑斑,于心不忍,便道:“竺姑娘,你先止血……”灵烟径直从她身旁而过,淡淡地道:“不必了!”碧珠等人互望了望,便也向无尘行礼道扰,随灵烟一径出了巫泉庵,却往苏州一条热闹的街市而去。灵烟素服带血,惹得人人侧目而视,议论纷纷。灵烟只不理会,忽然进了一家排场不大不小,朴素雅致的酒楼。碧珠与怜影面面相觑,似不信竺眠琴会栖身于此,又担心是灵烟请君入瓮之计谋,但既已行至此,也不得不闯一闯了。菁菁未曾有她们那番心思,倒是不理会,施施然地进了酒楼。
灵烟才一迈入门,便听见里面小二惊呼道:“烟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苏州城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欺负你,说出来小的去替你出气!”灵烟摆了摆手,刚说了句:“姑姑在何处……”便眼前一黑,不支倒地。小二大惊,忙呼道:“竺掌柜的,不得了,烟姑娘被人欺负了!”一面说,一面便上去扶起灵烟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一声珠帘轻响,一个清丽的女声道:“什么大事,别吓着客人了!”碧珠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从楼上走下一个紫服女子。她步履袅娜,缓缓而下,终于露出脸庞来。那紫服女子面如春桃,眼若水杏,一双水色薄唇含笑不露,年纪只比灵烟长六七岁而已。非但未曾显老,反而徒添了几分成熟妩媚。那女子虽衣着装饰极为朴素,不露锋芒,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人不忍将目光转离。
怜影等见了都暗道:“这便是竺眠琴么?果然与众不同!”
竺眠琴款款下了楼,将四人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猜出了几分。杏眼一转,对那几个撑着头看戏的食客道:“小店今日打烊了,实在对不住各位,这饭钱就免了赔罪罢!”她一面说,一面轻抚发髻,水袖滑落,露出一段酥臂。那几个食客都看得呆了,过了片刻才纷纷道:“好说!”“多谢!”恋恋不舍地去了。
竺眠琴瞬间变了神色,一脸清冷地上前扶起灵烟,先点了她胸前的几个穴道,吩咐那小二道:“快关上店门,不许任何人上楼!”她说完便抱起灵烟,冷冷地扫了那三人一眼,在怜影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道:“你们几个跟我上来!”三人随竺眠琴上楼,只见楼上诺大的房中只摆着一床、一桌、一琴而已。桌上有茶,还冒着袅袅的烟气。竺眠琴将灵烟放在床上,解下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肌肤来。几处伤口旁渗出殷红的血来,似伤得不浅。血色纯正,可见暗器中并没有喂毒。
竺眠琴先舒了口气,继而从怀中掏出三四个玉瓶,先取出丸药给灵烟服下,继而小心翼翼地在灵烟伤口旁撒了些粉药止血,才拔出暗器来。然后又是用药水洗伤口缠上纱布。她手上功夫做得快而精细,碧珠等人都插不上一句词。直待她大功告成,长舒了一口气,才回过头来看着她们三人,眼中却并未有凌厉责怪之意。
“请随意坐……”竺眠琴款步走到案前,将自己的茶盅取过一旁,从合欢玉碗里取出烫过的茶杯,分别为那三人斟了一盅茶,又问道:“要放些盐么?我一向直喝清茶……”她抬眼看着三人迟疑不定的神色,莞尔一笑,道:“怕什么,我可没在碗中下毒。”碧珠先拿过茶盅,抿了一口,道:“碧螺春,果然好茶!”竺眠琴会意一笑,道:“‘百花教’尹教主果然名不虚传,于这些花草上的见识不同于一般人。”怜影和菁菁见碧珠已喝,便也都执杯品了一口,果然清淡甘醇,回味无穷。
竺眠琴面带笑意,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紫宸之事,我已听烟儿说过,其实是一场误会。但人死不能复生,尹教主欲为妹妹复仇之心切,我亦可领会三分。但是不知尹教主欲如何,是取烟儿的性命抵偿么?”
碧珠听了她这番话,无言以对,便垂目望着手中冒着袅袅水气的玉色茶盅。当日她痛失紫宸,自此于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亲人。那日灵烟不顾她苦苦相求,耽误了自己救紫宸之机,断送了紫宸性命。虽然事后她也隐隐得知土暗使之事,而曾怨恨天尊,伺机报仇。但紫宸身上所中致命之毒却是灵烟种下的无疑了。
这一连三波,她便是想复仇都不知该从何下手。不想在江南重见灵烟,亡妹之痛重袭心头,只想能与她对决,便是死在她手上也心甘情愿。不然这心中的沉痛,更无从消除。至于灵烟说的那番话,她一个字也不信。若当真灵烟为她姊姊寄情到这般地步,当日为何不解自己对紫宸的姊妹之情?只是她出手亦有保留,若那三枚暗器上都喂了剧毒,竺灵烟早就命丧黄泉了。
竺眠琴见她默然不语,便又问道:“尹教主当真要烟儿以命相抵么?”碧珠沉吟片刻,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既然灵烟对自己姊姊的灵牌看得如此之重,可见她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莫非当日果然是个误会么?竺眠琴见了又是一笑,道:“我知道尹教主绝不是那些蛮不讲理之徒。既然如此,可否听我一言?”
碧珠点头道:“竺前辈请讲!”竺眠琴笑着立起身来,行至窗格旁,一口将茶饮尽,一面用手把玩着茶盅,一面向怜影道:“杨姑娘,自从那日你拜访过我之后,我这些日子一直躲避于此。昨日墨吟翁已将你们去我居所找我之事报之给我……请原谅我避而不见之为。其实当日你来求我之时,我对贵会天尊之意已有所知,恕我难以从命。我竺眠琴隐居于这繁华街市,本来只求一丝心中宁静,再不想置身于江湖的腥风血雨之中。
“当天我骗你说只要你能取来號国夫人的夜明珠来,便答允去见你们天尊。其实是我早知柴人姝要来苏州取那枚夜明珠。她若来苏州城,必然是要慕名来找我的。想必她听过我的名号,又知我是竺家人,便以为可以从我这里下手。可我早就被逐出家门,又是个最怕多事之人,懒怠同她解释这些,这也是我为何会躲于此的原因。那位柴人姝本来是‘禁欲门’的圣使之一,她武功之高,连我也不敢说定能胜过。你的夜明珠让她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她化名木婆婆,来江南杀一个人,要借助‘梅兰竹菊’之力,所以才会去夺你的夜明珠。
“我将这些都算过之后,才让你去夺珠。本来只盼你能就此罢手,不再来相求……耽误了姑娘这么久,我心中愧不敢当,却无以为报。只求姑娘能明白我的心意,别再苦苦相逼才好。”
怜影听了心中着实恼怒,冷冷地道:“江湖上早有不成文之规矩,前辈捉弄后辈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竺前辈何须道歉!”
竺眠琴知她心中有气,报赧一笑,道:“这件事确是我错了。所以我今日若再不出来见你们,只怕要笑话我竺眠琴畏首畏尾,胆小怕事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只有一个补救之法,也算是让你回去和贵会天尊有个交代。不知杨姑娘可想知道?”
怜影闻言冷笑道:“竺前辈不是要说个化解碧珠姊与灵烟之间仇恨的法子么?为何又提到我身上?”
竺眠琴笑道:“杨姑娘不知,其实当日贵会天尊曾托紫宸姑娘来请我出山,我未曾应允,便答应下来一件事——将我独创的琴音杀人之法传授给紫宸。”她一边说,一边走至那古筝旁,轻轻一伸手,便凌空将那古筝提了起来,贴在手旁。怜影、碧珠、菁菁三人,虽然当日也曾看过紫宸用此招制敌,但今日竺眠琴的这一招如此信手拈来,丝毫不费功夫。她只用这轻巧的一招,便以能让人看出她浑厚的武功内力。
只见她轻轻撩拨了一个弦音,续道:“我看杨姑娘与尹教主情同姊妹,不如就将这套武功再传给你,以补紫宸之缺,如何?”怜影等都不曾听闻此事,但回想当日紫宸施展此番功夫时,也的确未曾说过是师从何人。竺眠琴既能将这番功夫施展的如此出神入化、如火纯青,可见并非在说谎。
怜影沉思了片刻,方道:“既然竺前辈心意已决,也只能如此了!”竺眠琴笑着将琴又送还地上,道:“不过这门功夫不能单传你一人,这位姑娘也要同传此门武功才行。”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指着菁菁。菁菁本来一直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因都是私人恩怨,她也一直插不上嘴。可她本来与竺眠琴素未谋面,怎么也想不到为何竺眠琴要授她自己的独创武功,便推道:“我和杨姑娘武功相差甚远,怎能学这么高深的功夫?我并非‘天地会’中之人,竺前辈只传杨姑娘一人便可。”
竺眠琴抿唇一笑,揶揄道:“这位姑娘不必过谦,你的资质如何,我一眼便可看出。当日紫宸之死已有了先例,这门功夫定然不能单传。将来若你们二人也遇上紫宸当日所遇之事,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怜影和菁菁见被她说中了心事,都不由地面色羞红,却佯装不曾听闻地互相躲避目光。竺眠琴便又转向碧珠道:“尹教主所求何事,我也已知一二,但是我竺眠琴这十多年来,都不曾离开江南一步,怕是去不了梁州了。不过,灵烟已得了我的真传,不如待她好转之后,让她替我去为那位伤者医治。她若救活了,也算是为紫宸抵了一命,你们之间的纠葛就此罢手,如何?”
碧珠闻言朝昏睡在床的灵烟看了一眼,道:“来得及么?”
竺眠琴道:“‘禁欲门’的毒,我也曾见过,不过那几昧药而已,凭凌师妹之才,撑过一两个月不在话下。只是若今年年终还不曾好转的话,明年开春必是她毙命之时。不过现在还不必顾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