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新居就在白家幢,今日这里很是热闹。不但有畸笏史,脂砚斋也在,敦敏、敦诚在门口下马,——进四合院便听刘啸林在大声说故事。芳卿在厨下烟熏火燎地炒莱,见小儿子趴在东厢窗户上,便喊道:“东篱!你哥哥在里头念书,你到大榆树底下玩去——别磕着脑门子了!”一转眼见了他们,忙拍着围裙出来朝上屋喊道:“芹圃!敦二爷、三爷来了!——你们里头坐,我给你们弄菜。”敦敏笑道:“嫂子如今炒的菜越闻越香。”敦诚道:“上回看诗,诗也写得好极了,跟着曹雪芹的人嘛!”说着、曹雪芹已迎出来。他经敦敏、敦诚说合,重入宗学当教习。原来一干和他过不去的长吏教习,已纷纷调往外任当官发财了。人事处得好,又有额定月例进项,傅恒府、怡亲王府、庄亲王府也常有小小照应。搬到敦家送的院子里,住房也好了许多,心情自然舒展。敦诚见他剃了的头刮得黢青,穿着月白市布袍子,半旧千层底鞋子,更显得渊薄岳峙神采照人,不禁喝彩:“把胡子也刮掉,再瘦点,白点,可以与潘岳比美了!”说着进来,一群人一哄而起,一边说笑着就灌罚酒。敦诚躲着酒,说道:“刘老先生接着说你的故事,我们都是空肚子,得垫垫菜——我们毕竟认罚还不成?”
“我在跟他们讲林四娘。你们来迟,只好将前头的再略述一下。”刘啸林盘膝坐在炕上窗户边,一手把杯,一手支着窗台,缓缓说道:“说的是康熙二年,福建人陈绿崖任青州道台的事。当时战乱刚过,衙署荒芜,野藤黄蒿满院。一日独坐独酌至昏夜,忽然来一艳丽宫装女子,蛮髻朱衣,绣臂凤翘,腰佩双剑。陈以为她是剑侠,一揖请坐,那女子自己绍介,她叫林四娘。是青州恒王宫嫔,不幸早死,殡于宫中,这个道台衙门就是原址。不数年国破,王宫夷为瓦砾。夜台寂寞,风凄月凉,慕陈公风雅特来相陪。绿崖细查她并无恶意,且又谈词不俗,就席间说些风话,拽袖拂手的,四娘也不甚抗拒,于是一人一鬼就好上了。忽有一日,四娘黯然有离别之色,说:‘妾与君尘缘已尽,这就要去终南山,特来一别,这卷诗是我们倡和之作,留给你作个心念。’说完奄然而灭。”敦诚见他吃酒,以为好听的还在后头,半日不听他接着讲,遂问道:“难道没了?”刘啸林笑道:“林四娘已经‘奄然而灭’,哪里还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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