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善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圣心还在两可之间。我上过一个折子,说两广之异日繁华,有过于今日之南京。因为有海上口岸,洋人贸易越来越多。我在两江和洋人打交道多嘛——”他其实还有难出口的话,他在这个肥得流油的两江总督任上已经八年,军政、民政、财政、海政、洋务一把抓,权太重招人忌,已经有人给皇上递小话儿,说尹继善在江南说话比圣旨还灵,因此才有那个奏折。也是个自晦避谤的意思。思量着又笑道:“去两广我只有一个遗憾,那里懂学问、能诗词的人太少,而且广东话叽哩咕噜,听不懂,这一条大煞风景!”
“那不要紧,久了就好了。人才也在于栽培,知音慢慢就有了,多了。”钱度笑道:“——一个人在一地一处办差太久,‘反认他乡是故乡’了,不好,所以才有官吏回避制度。我还以为制台为军饷的事发愁呢!”
他见得透,点得含蓄。尹继善这才知道此人心思洞明,遂笑道:“久闻你‘钱鬼子’大名,果然是个角色!连曹雪芹的《红楼梦》也看过了。饷,我发什么愁?江南的米盈户积库,愁的是不好存放,卖不出去,太贱了又伤农。筹军饷等于平价卖米,我的库腾出来好装钱,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你的铜到了钱到了,钱库里串钱的绳儿都霉了,刚好也可换换。姓哈的也是这么想的,十万石米等于收进三十万银子在他省里,转过身子到两广营运洋货,老百姓有钱,他手里还紧了?这几百万银子只不过从官府库里搬到了市面上流通罢了!存在库里有什么益?”钱度笑道:“怪不得制台那么慷慨,原来心里盘算得这么精!”尹继善却转过了脸,凭舷而立,望着越来越近的石头城,半晌,自失地一笑,说道:“你错了,我根本没打什么算盘,我在黄鹤楼上想的,大约无人能知。只告诉你,我差点儿意气用事,差点儿存坏念头整治人——三百万,哼!三百万能支撑七个月就不错了!二百万连五个月也顶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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