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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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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的专业虽然不是中文,但从妹妹克劳迪娅嘴里经常听说,中国人最讲“情义”二字,他来上海几年,也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在他心目中,许子鹤就是一位最讲情义的人,他从内心敬重这样的人。尽管汉斯不愿涉及中国内部的纷争,但帮助许子鹤这样的人,再理性的人也没有理由拒绝。

二话没说,汉斯告诉魏坤,请转告博士务必保重自己,他会办妥一切事宜。

汉斯第五天见到叶瑛,一改德国人的古板和理性,双方还没有开口说话,他眼眶里已经滚动着酸楚的泪水。

“许博士还活着!许博士还活着!”

一句话令叶瑛哽咽不止。

当天中午,汉斯用自己的汽车直接把叶瑛送上了开往广东的火车。临行前,他递给了叶瑛一个信封,里面装满了钱款。叶瑛不收,汉斯说:“就算许博士借我的!就算许博士借我的!”

眼望渐渐远去的上海,叶瑛潸然泪下。

“子鹤呀子鹤,你在哪里?今生今世我们还能见面吗?”

六天之后,许子鹤抵达香港九龙。

这个时候的许子鹤,已不再是德国哥廷根大学的数学博士,也不再是上海大学的知名教授,而是一个来港做苦力的潮汕劳工。他身着一套魏乾留下的破旧的工作服,在贫民窟“九龙城寨”安下身来。他住的房子被称为“一楼十四伙”,即十四户人家挤住在一层楼,每户的房间只有五六平米大,床不能同时铺开,为了多住人,就将三张床重叠着架在一起。许子鹤用最低廉的价格租了个上铺,铺面距离天花板不到一米。与他同室的两个是在码头装卸货物的夜班工人。许子鹤到达时正是中午时分,蜷曲着身子,他钻进自己的床铺。

两位在码头装卸货物的同室者正在呼呼大睡。躺下之后,许子鹤用随身携带的旧床单裹住头,泪如雨下。

在两天一夜来港的客轮上,许子鹤一直暗暗流泪。悲愤的泣哭,不是因为自己的天涯沦落。

从离开北大到德国学习,许子鹤一直怀揣救国理想,要为改变自己民族的多舛命运出一份力。自己的这一份绵薄之力,如能使国家发生一点点的改变,他就心满意足了。看到德国、法国、英国、奥地利、意大利这些欧洲国家的国富民强,许子鹤充满由衷的羡慕和感叹,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中国人都能吃饱穿暖,大人们悠闲地坐在花园里喝茶聊天,孩子们在银白色的沙滩上嬉闹玩耍。病了,可随时到医院诊治,起争执了,可以到法庭提起诉讼,人人都有尊严,个个都有自由。

到苏联后,他看到了工人农民自豪的神态,看到了城市的秩序井然,看到了农场的广袤无边,看到了新制度的欣欣向荣,看到了新国家的蒸蒸日上,领袖和普通市民一样排队购物,将军和士兵之间互相问候。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中国人甩掉“东亚病夫”的耻辱帽子,工人穿上工作服走进机器轰鸣的工厂,农民们戴着斗笠忙碌于绿油油的稻田,西方人在上海,在广州,在南京,在武汉文明经商,东北不再有张作霖,山西不再有阎锡山,湖北不再有吴佩孚,上海不再有孙传芳,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国家只有一个民主政府,一部至高无上的民生宪法,一支强大的抵御外辱、威武刚强的军队……

回到上海,所见所闻与自己的想象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但许子鹤没有因此伤心失望。他知道,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沙漠不会生出繁花,其他国家的繁荣是他们国民的努力,其他民族的昌盛是他们先行者所缔造,中国的美好明天绝不能靠上帝赐予,也不能等待皇帝的恩泽,必须靠自己的双手,靠国民的齐心协力,靠不同党派的同舟共济。认识到这一点,许子鹤没有懈怠,而是以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他想用自己的知识和激情影响周围的人,然后周围的人再去辐射更多的人。他坚信,数学上有几何指数,社会上也一定有几何指数,成倍增长的结果必定由量变到质变,总有那么一天,自己的国家也能像德国,像法国,像英国,像苏联一样国富民强。

许子鹤感慨自己遇到了轰轰烈烈的火热时代。年轻的共产主义者人人不计个人得失,个个不畏艰难困苦,把救国救民的火种带到城市,带到乡村,带到苦难民众干涸的心海里;年轻的国民党高擎抵御外辱,惩办军阀的大旗,立志推翻军阀统治,建立“民生、民主、民权”的新社会,两党志士不因信仰不同而相左,不因主义有异而不和,于是,便出现了精诚合作的北伐,出现了并肩作战的胜利,出现了从南到北的统一。那个时候,许子鹤和老同学王全道无话不谈,亲如兄弟;与国民党同事推心置腹,毫无间隙;对上海大学国共两党的学生不分厚薄,一视同仁。他整天生活在亢奋的激情之中,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头。

孙中山逝世后,许子鹤觉察出了国共两党关系的微妙变化。

蒋介石掌控军权后,他进一步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许子鹤之前曾经为此困惑过,自己的感觉是不是过于敏感,特别受到组织批评后,他更是责怪自己多心多疑。一家兄弟尚会磕磕绊绊,两个政党怎能避免疙疙瘩瘩?阴霾过后总会有晴天,风雨过后总会见彩虹,许子鹤相信这些话。

直到4月12日凌晨血雨腥风到来之际,许子鹤仍然没有意识到大难已经来临。数学上何时出现拐点,许子鹤能够准确地计算出来,但政治上的拐点,**领导层没有算出,普通党员许子鹤也未能算出。

获悉满街持枪提刀屠杀***和起义工人的队伍是蒋介石幕后指使的,许子鹤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一觉醒来,所有的不幸都烟消云散。后来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魏乾死了,上海大学的同事刘知秦死了,自己的学生董欣死了,无数的同仁暴尸街头,无数的市民惊慌失措,一连数天,上海枪声大作,警笛刺耳。

蜷曲在魏乾家黑暗的地洞里,许子鹤的心在流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一个个问题像魔咒一样令他五内俱焚。

“***有什么错?”许子鹤首先扪心自问。两党合作,目标一致,皆为推翻帝国主义的欺压蹂躏,推翻盘踞在中华大地上为非作歹的军阀势力,建立一个民主新生的统一国度。既然目标一致,所走的路径不同有什么问题呢?数学题可以一题多解,比数学题不知要复杂多少倍的社会问题,难道就只有一种解决的办法和路径吗?就算两党在实现路径上存在差异,存在摩擦,甚至存在争执,难道不可以通过对话、协商、谈判来平息吗?最坏的结果,两党不再合作,各走各的路罢了!德国是这样,英国是这样,法国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而在中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能举起屠刀呢?怎么能昨天还谦恭相待今天就翻脸杀人呢?***员也是人,是中国的合法公民,是谁赋予的权力,可以不经任何法律程序就残暴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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